基金的季節到了,來看看“從0到1”的研究怎么寫“標書”
作者 |文雙春
前不久,老文應邀參加了一場科學基金申請交流會。一位對基金望眼欲穿的年輕老師提問:基金申請書為什么叫標書?是不是申請書不寫成標書就不能中標?現在提倡加強“從0到1”的原始創新研究,這樣的研究怎么寫標書?
這位年輕老師說,他之所以提出這些問題,是因為他最近參與了實驗室裝修和儀器設備采購的招投標工作,深切領教了標書必須精確、精細、可靠、可行,否則,會被毫不客氣地打回重做。他認為精確、精細、可靠、可行的最高境界是庖丁解牛,但庖丁解牛算不上科學研究。
老實說,老文早已習慣了科學基金申請書的“標書”叫法。到網上一搜,關于如何寫基金標書的各種體裁的攻略文章,多如牛毛,從朗朗上口的詩歌體到頭頭是道的說理體,應有盡有。足見,“標書”成為基金申請書的別稱,已被廣泛接受并深入人心。
然而仔細琢磨,不難發現,科學基金申請書與標書的確是有相當區別的:標書為工程項目而生,這種項目的過程和結果都是確定無疑的,一切盡在掌控中;而科學研究,最難能可貴的是出乎意料,充滿不確定性,完全不同于工程,如果申請項目,很難寫成嚴格意義上的標書。考慮到科學與工程的大不同,理論上,越接近標書的申請項目,越不值得科學基金資助。
年輕老師關于標書的問題引發激列討論。幾位基金高手發表的真知灼見,特別是一位連續拿過8個基金項目、保持二十余年基金不斷線的老教授的高見,在老文看來,對拿基金有實戰意義。在此,特對這些高見做點歸納和感悟。
其一,寫基金的目標,首先是拿基金,其次才是出成果,所以第一要義是聚焦拿到,扯得太遠無益。
理論上,一切科研活動的目標都是出成果,寫基金和拿基金也不例外。但拿基金本身也是一個“卡脖子”目標,這從職稱晉升、學科評估等重要學術評價都看基金可見一斑。
如果說出成果是詩和遠方,那么拿基金是眼前的茍且。對大多數大學老師特別是年輕老師來說,沒有眼前的茍且,盡管可以追求但到不了詩和遠方。懷揣理想的年輕老師寫基金時很容易把拿基金和出成果糾纏一起,也就是用出成果而不是拿基金作為目標來琢磨基金申請寫什么和怎么寫,這固然難能可貴,但一方面難免無的放矢,另一方面遠水救不了近火。
寫過論文的人只要聯想到把目標定為發論文還是出成果哪個有利于發論文,對此就立馬心知肚明了。論文高手們不一定、也不必知道做什么可以出成果,特別是出“從0到1”的成果,但拍拍腦袋往往就可胸有成竹哪個地方又可發篇論文、發篇幾分的論文。
寫基金跟寫論文一個理,目標如果定位于拿基金,想法和實現想法的思路也許就在眼前,如果定位于出成果,叫人想破腦袋也未必摸得到邊。
談出成果,諾貝爾獎得主應該最有發言權。愛因斯坦說,如果我們知道我們在做什么,那不叫科學研究。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帕爾馬特(Saul Perlmutter)說,科學發現不是按訂單定制的(scientific discoveries aren’t made to order)。諾貝爾化學獎得主胡貝爾(Robert Huber)說,任何科學上的突破都無法預見。類似的說法不一而足。依這樣的說法,如果談出成果特別是諾獎級成果,基金申請根本沒法寫。
其二,寫基金,如果志在拿到,就應當寫什么和怎么寫最可能拿到,就寫什么和怎么寫,適者而不是創新者生存。
研究表明,絕大多數人鐘情確定性,而對不確定性容易產生焦慮。應用到科研領域,充滿不確定性的基金項目,無論多么創新,大概率不會得到所有潛在評委認同從而得到資助。這在科研領域已得到大數據證明,是一種世界性現象。
社會科學里的底層研究(subaltern studies)理論(最早由歷史學家提出)也可證明這一點。據托馬斯和赫羅馬斯著《愛因斯坦的老板》,“這一理論的基礎是,為了維持現狀,現有的范例通常不會重視新穎的思想。新思想成為次要的選擇。底層歷史學家指出,人們很難聽到超出他們預期的想法。當呈現的信息與當前的文化或經濟觀點不直接相關時,人們會發現很難聽懂一個人說的話。當一個具有創新精神的演講者超出了我們預期的極限時,我們往往會停止傾聽。如果我們聽到來自底層的聲音,我們經常會歪曲敘述,使其符合普遍的期望。”
珀爾馬特回想自己花了10年時間做出使他得諾獎的發現,認為那純粹是個意外。他說,現代環境中這樣的問題司空見慣:“你計劃研究什么?你將在什么時候完成它?你將在哪一天做出你的發現?”他感嘆,在充滿這樣問題的環境下,他不可能做出他的諾獎發現。顯然,回答或說清楚這樣的問題,意味著申請基金時必須把申請書盡量寫成標書形式。
現實中,基金申請被斃的常見理由有,研究目標不明確,研究內容不具體,研究方案不詳細,技術路線不可行,等等。這些理由的根源正是沒把珀爾馬特所說的問題講清楚。如果把申請書寫到接近標書的程度,這些理由中的“不”自然不復存在。
其三,綜合前兩點,與其糾結“從0到1”的研究怎么寫標書,不如打消用這種研究申請基金的念頭,轉向最可能拿到基金的想法和做法,拿到基金后,不妨再談“從0到1”。
實踐反復證明,充滿風險和挑戰的研究拿到基金的希望渺茫。“從0到1”的研究,只有在做出成果之后才是1,之前都是0,也就是什么都不是,最是充滿風險和挑戰。幸運的是,基金往往也不阻止你拿到基金后做這樣的研究。
縱觀科學史,重大科學突破要么不是科學基金資助的直接產物,要么只是科學基金資助項目的副產品或預料之外的產物。許多諾獎得主獲諾獎的成果在做出之前沒有得到科學基金資助,但他們獲諾獎后,拿基金勢如破竹,可以拿到手抽筋,盡管他們再也沒有做出第二個諾獎成果。
在目前的科研生態下,既要拿基金,又想從事“從0到1”的研究,兩全法子是:用確定性的事情去寫標書申請基金,拿到基金后可以做不確定性的事情,做出確定性結果后又可以用來寫標書申請基金,如此反復,基金不絕,生存無憂,突破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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