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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月林生前在自己律所的辦公室留影。 受訪者 供圖

34歲,省城的律所主任,省律協最年輕的理事,趙月林生前被認為是四川律師界一顆新星。他從農村的山溝里一路走來,通過自學讀大學、當律師。他有個夢想:要到中國最大的城市開律所,還要“進軍”雄安新區。

事業上雄心勃勃的趙月林,內心流淌著柔情。他是個孝順的人,想在農村老家建新房,讓父母告別住了22年的破舊房屋,在村里過得體面些,可因為經濟緊張一直沒能實現。他在資助貧困學生上卻很大方——60萬元的法治獎學金、200萬元的法治人才獎學金,生前,他已按照捐助協議開始兌現。四川廣安一百多名貧困學子獲得過他的幫助。

趙月林的同學曹秋蓮總記得他的一句話:“他說他是苦過來的,不想讓那些孩子像他小時候那樣受苦。”

可趙月林的奮斗和牽掛,在2023年5月9日這一天畫上了句號。先天性心臟病奪去了這個年輕生命。

趙月林的死以及他生前的故事,震驚了四川律師界,感染著許多人。在四川省司法廳廳長劉志誠看來,趙月林一邊執著于法治信仰,一邊參與公益事業反哺鄉鄰,“是四川兩萬名執業律師的優秀代表”。

趙月林家境貧寒,但從小學習成績很好。20年前的獎狀現在還掛在老家的墻壁上。澎湃新聞記者 朱遠祥 圖

山村“小妹仔”成了城里的大律師

位于川東的廣安市芋子溪村是趙月林的家鄉。這里距武勝縣城20公里,是一個以小溪命名的丘陵地貌的山村。

8月10日,澎湃新聞實地探訪了解到,趙月林家是一棟破舊的青磚瓦房,建于1996年。屋內設施簡陋,正屋的木梁上用鐵絲掛著一臺吊式風扇,搖晃著旋轉。磚墻上用圖釘釘著一疊泛黃的、粘滿塵灰的獎狀——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趙月林從學校帶回來的。

趙父常年在家務農,今年67歲,聽力不大好;趙母是個聾啞人,三級殘疾。趙月林是家中獨子,不過出生后不久,他差點被父母遺棄。

趙月林的二叔趙德炳介紹,趙月林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對這個窮困家庭來說難以承受,大概在他滿月的時候,父母將其悄悄遺棄在村外的路邊。后來在奶奶的堅持下,他被重新抱回了家。

趙月林從小身體瘦弱,村里人都喊他“小妹仔”。小學五、六年級和初中三年,他和村里的同齡人一樣到龍女鎮上學,每天來回走十多里山路。趙月林身體不好,經常“走一陣歇一陣”。

在初中語文老師楊錄斌的記憶里,趙月林“又矮又瘦”,初中畢業時身高僅1.37米,“學習成績在班上是前三名”。與其同窗五年的曹秋蓮記得,趙月林上課喜歡提問,“有時候問得老師都犯難。”令她印象更深的是,每天中午在學校食堂就餐時,很多同學會出錢“打菜”,趙月林則打開從家帶來的鋁盒,吃里面的咸菜。

高二那年,趙月林輟學了。與他一起長大的同村發小、后來成為他的行政助理的龍彬認為,趙月林當年輟學,一是因為家境貧困,二是因為身體不好。

龍彬記得,輟學后的趙月林,有一段時間到市場上擺地攤賣水果,后來去一家打字店當電腦學徒,不久后到派出所戶籍室做了臨時工。

2003年,19歲的趙月林懷揣向親友借來的5萬元,以及自己擺地攤和打工掙來的兩萬多元,去了重慶一家心臟病專科醫院。他被診斷為二尖瓣狹窄伴室間隔缺損,做了修復手術。

當年下半年,趙月林重回高中校園復讀,一年后考上了西南石油大學。后來,他認識了在川北醫學院就讀的同縣老鄉——一個叫周蘭的女孩,她八年后成了他的妻子。

“他天天就是看書、考證。”周蘭與趙月林的約會,大部分都是在圖書館或自習室。不過她后來才知道,趙月林在西南石油大學并沒有注冊入學,只是在那里借宿參加自學考試。“他可能是交不起學費,另外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可能不適合到油田工作。”周蘭分析。

經過三年多的自學,趙月林先后獲得了四川大學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法律專業的專科和本科文憑,并通過了國家司法考試。后來,他又讀在職研究生成為管理學碩士。

2009年5月,趙月林加入四川信諾達律師事務所,成為了一名執業律師。六年后,他創辦個人制的四川中贊律師事務所。2023年1月,趙月林成為四川省律協第九屆理事會90名成員中最年輕的理事。

趙月林的父母,幫父母建新房是趙月林未能完成的心愿。澎湃新聞記者 朱遠祥 圖

想到上海和雄安新區辦律所,最討厭“抱怨”

趙月林的辦公室里,座椅后的墻壁上裝裱了一個很大的古體“法”字。生前拍照時,他喜歡以這個字為背景。

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世界上唯有兩樣東西能讓我們的內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一是我們內心信奉的法律規則。”

從事律師工作后,趙月林很快在業界贏得了不錯口碑。起初,他以代理交通事故糾紛類的侵權賠償案為主,后來將業務方向拓展至建設工程和民間借貸領域。中國裁判文書網的數據顯示,2023年以來,他代理了各類訴訟案件251件。

2023年8月,成都一起因爛尾樓工程引發的合同糾紛案件宣判,趙月林代理的原告方勝訴。該案受害群眾多,法律關系錯綜復雜,趙月林幫助受害者挽回經濟損失6千多萬元。

據趙月林的同事介紹,他經常代理一些面向弱勢群體的法律援助案件。2023年9月,他幫助成都武侯區一名交通事故受害者討回2萬多元整容費用。當地電視臺記者為此事采訪了他。“希望有更多的律師同行為弱勢群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趙月林在節目中說。視頻中的他穿灰西服、白襯衣,系著條紋領帶,一頭短發,長相俊朗。他說一口四川話,語速有節奏感,神情略顯緊張。

“他很少接受媒體采訪。”趙月林的行政助理龍彬說,趙月林不大重視個人宣傳,“他覺得出名太早不好。”

2023年春節剛過,趙月林和一群初中同學參加了畢業20周年聚會。他們當年的語文老師楊錄斌應邀參加。楊錄斌見到趙月林后吃了一驚——這個當年瘦小的學生長成一米八的“很高很帥的男子漢”。“他告訴我,他拿了三個大學文憑,開了一個律所。”楊錄斌對趙月林的印象是“熱情而謙虛”。

趙月林的律所有5名專職律師。在龍彬印象中,“趙主任”對外人包容性強,對自己和屬下則要求嚴格。

“他特別不喜歡兩點,浪費時間和抱怨。”龍彬說,“有時我嘆氣,他甚至會發火,他說遇到問題就解決嘛。他從來不抱怨。”

2023年12月,趙月林帶著龍彬去河北的雄安新區考察了將近一周。“他覺得這是一個機遇,想到那邊去辦所。”龍彬介紹,由于注冊條件和團隊方面的條件不成熟,趙月林到雄安辦所的計劃暫且擱置下來。而在此之前,趙月林也跟上海的律所談過合作。“以后去上海和雄安發展,他這個想法是認定了。”龍彬說。

在龍彬眼里,趙月林一直是個“不安分”的人,“他想去做更多的事情,沒有一個終極目標。”

欠房貸也要捐資,設立獎學金助學20年

在事業上,趙月林有自己的雄心。在生活中,他又是一個內斂低調的人。

初中同學曹秋蓮與趙月林多次參加同學聚會。在她印象中,趙月林極少談論自己,“他喜歡傾聽”。只是有一次,她聽趙月林私下提起“助學”的事,“他是受過苦的人,心里可能有種情結。”

趙月林熱心于助學,并非這兩年“心血來潮”。芋子溪村村民李良平記得,十多年前,還沒參加工作的趙月林帶著十多個大學生來到村里,用他們籌集的錢給村里每名中小學生發了500元,還發了一些書包、手套和棉被。后來李良平的兒子患白血病,做了律師的趙月林多次給予資助。

武勝縣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工作人員趙婷介紹,2023年10月,趙月林牽頭聯系成都市武勝商會,向武勝縣100名貧困中小學生捐款10萬元,每人1000元。趙月林捐款后還與5名貧困學生“結對子”。

武勝縣雙星鄉的段佳鑫去年考入山東財經大學法學院。入學前,她接到教育局打來的電話,告訴她獲得5千元獎學金。“我開始以為是騙子。”后來她將信將疑地提交申請表,入學不久果然領到第一筆2000元錢。后來她才知道,當年像她一樣領到獎學金的,還包括廣安市另外16名考入大學法學院的學生。

段佳鑫領到的資助款,來自趙月林設立的“中贊廣安法治人才獎學金”。2023年10月,趙月林代表四川中贊律師事務所(甲方)與廣安市教育體育局(乙方)簽訂協議,由甲方出資200萬元設立上述獎學金,每年從廣安市考入大學法學類專業的學生中評選20人左右,每人5000元,從大一至大四分四批發放。

“每年獎勵金額10萬元,持續獎勵20年。”雙方簽署的協議明確了獎學金的評選 、發放等程序。“這在我們廣安教育史上是一個新生事物。”當時出席啟動儀式的廣安市人大常委會主任余儀說。

2023年11月,趙月林向17名法學學子支付了第一筆3.4萬元獎學金。四個月后,他又與西南石油大學教育發展基金會簽訂捐贈協議,由他的律所捐贈60萬元成立“中贊法治獎學金”等項目,資助在校貧困學生,為期六年。

兩項金額分別為200萬元、60萬元的獎學金項目,成為趙月林助學的“大手筆”。上述捐款并非一次性完成,而是分別按20年、6年的期限進行。

“平均一年投入一二十萬元,他覺得這錢他能承受。”趙月林的行政助理龍彬說,他后來才知道,趙月林手頭并不寬裕,“幾十萬積蓄都沒有”。他記得,今年3月底,趙月林捐贈給西南石油大學的第一筆5萬元獎學金,就是在收到幾筆律師代理費后馬上轉賬過去的。

“他的律所的收支,每年基本上是持平的。”趙月林的妻子周蘭說,丈夫2023年在成都買的供一家人居住的商品房,直到今年2月才還清房貸;他多年前就想在農村老家幫父母建新房,每年都念叨這事,可因資金問題一直沒動工。

在自己家境并不寬裕的情況下,趙月林近年來幫貧扶困的步子卻邁得越來越大。“這也是我以前不能理解他的一點,”周蘭說,“后來想想,我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家,而他心里有大愛。”

2023年10月19日,趙月林(左)向受資助的學生發放獎學金。 受訪者 供圖

“他太累太辛苦,終于可以好好睡覺了”

今年3月29日,趙月林與西南石油大學簽訂助學協議并捐出第一筆獎學金。僅過了12天,他就出事了。

那是4月10日上午,趙月林從成都駕車去都江堰市法院參加案件評析會。一個多小時后,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坐在車上的同事發現趙月林的頭埋在方向盤上,不省人事。兩名同事趕緊對其進行心肺復蘇人工急救,可直到送進醫院,趙月林都處于昏迷狀態。醫生的診斷是“心臟驟停引起腦部缺血缺氧”。

經過14天的搶救后,趙月林的意識慢慢蘇醒。醒后第三天,他終于開口說話了。他對床邊的周蘭低聲說:“我喜歡你。”周蘭當時只聽清這四個字。這是趙月林生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5月9日上午,34歲的趙月林停止了呼吸。

他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總共260萬元的20年助學項目,才完成第一年的捐助;他年初跟家鄉多位村民提及,要出資修建1.5公里的村組公路;他還跟父母說,今年一定會把老家的舊屋改建成新房……生命匆匆,趙月林沒來得及交待后事。

其實在三年之前,趙月林的身體就出現過異常。他曾突然昏倒在地,經過救治后蘇醒。醫生要求他“少勞累、多休息”。

可沒過多久,趙月林又投入到高節奏的工作中。“很多當事人點名要他代理,他又不好意思拒絕。”周蘭說,丈夫的律所緊挨著自家小區,加班是他的工作常態。

“他太累太辛苦,終于可以好好睡覺了。”周蘭在追悼會上說。

趙月林的逝世在四川律師界和教育界引起了震動。四川省司法廳黨委書記、廳長劉志誠說,廳黨委已決定追授趙月林為四川省律師行業“優秀共產黨員”,并號召全系統干部職工和法律服務工作者向他學習。

“我真的痛心,他還這么年輕。”四川省律師協會會長程守太嘆道。在趙月林出事前半個月,程守太已經提名他,擬任省律協大數據與規則委員會主任。

程守太介紹,省律協已為趙月林的兒子趙中贊設立成長基金,“每年對他資助8000元,管到18歲。”

趙月林的小兒子今年1月出生,趙中贊是他的大兒子,今年3歲。三年前,趙月林以剛出生兒子的名字,為自己創辦的律所取名“中贊”,意為“道正于中,仁義為贊”。

“月林一直是個充滿正能量的人,我會像他一樣帶著孩子老人好好生活。”周蘭告訴澎湃新聞,她會變賣一些財產,然后將公公婆婆的舊房進行翻修,以完成丈夫生前愿望。

趙月林的墳墓位于老家舊屋后面的一個小山坡。成都律師賴剛曾經趕來這里參加葬禮,他與趙月林在法庭上做過對手,后來成為好友。

“他用他生命的34年,律師執業的8年,書寫了讓我敬佩的畫卷。”賴剛在一篇悼念文章中寫道:“生命的長度與高度,并不一定成正比。”